夜識流,無明化成,空隨想 .

16

這是我分作七夜的隨想,也許有點空虛無所謂,只是希望成為一種年華以及記憶,或許有一天會想起這時候的自我。

孤天一盞燿燿明星,是夜,母親的容顏消融在無盡幽冥色。我美麗莊嚴的大地母親,眠寐中連輕微的呼吸都成為拍撫肩背的棉手,太輕柔而騷動深藏表皮底下,不見光的癢恙,僅以一微絲,一霎瞬,一花開的光陰成就千年的叛動。

這肉身不堪,使用廿年後頻頻在關節處,穴位處,旋脈處頻頻滲出腥氣,腥血戾氣。也許因此而可以將自己當作青壯年華,青韶箭飛迅,依人傍城樓,悠然西天雲色,已非昨日金華,再見山川江河繡,漢使已回玉門關。

花火的骸骨,爆竹的血肉在劈啪慘烈犧牲在或精實或豐碩或少或壯或老矣的男體上,厚和著煙硝味,以及些許人皮燒裂屑,還有肌肉緊張壓縮出的汗水,靜靜躺在微涼的柏油路上,翻修填補次數可與老者面皮上縐痕齊數的道路,往黃泉。

往黃泉的路上,其道湯湯。似清冷街道上實則幽魂縷縷,偶爾出現一小撮一小疊族群的身影,這裡不風行華艷的夜都生活,全是將名板掛在亡者樹上的舊皮囊,一眼望穿秋水等候兒孫歸來探,一眼矇翳茫茫勉力看著滿地煙屑紙團,有的還微微發煙。

不留意,遠方會傳來勾魂使者轟隆隆的鐵足馬蹄,從紅鐵無間踏踏響來,大批大批亡者未亡驚憟竄逃著。即使僥倖躲過三聲奪魂令,那迫近耳膜的聲響,也硬從耳道將靈魂擠到嘴邊,順著恐懼而張開的口唇通道,使勁推出身體。最後,陰冷冷的昏黃路燈投下,所以遊人遊魂都只剩一半知覺,為了證明自己存在而嘶吼亂語,只有鬼靈理解的語彙卻不斷投透入夜裏失眠輾轉的人耳裡。

不清楚是慈悲還是同頻率,子時過後,人與遊魂共舞。

寅時,銜著陰消陽漲的使命,像一道鎖閥,針尖分秒移動的刻度都拴緊了天地間無極無理的法則。遊魂們為閃避東海岸早數分的晨曦,拖行重履踽踽往巷影往屋簷往不可知的生人禁地,遮掩著早已風皺枯癟的臉皮,恐慌那曲折的紋路糾結而成的圖騰會讓能者讀出蹊蹺,罪惡的黥面!

誰有罪乎?她們他們祂們所有的罪名是衰老,餵養生育的家庭結構成員在時間推移下被棄置在被棄置在結構之最上點,承受最諷刺的飛塵。現老者相的男神女神,在新興宗教的換裝下成了最高最至上的金身,然而金身不再填裝五寶,有的只是近似於G牌或是L牌的複寫咒,用列表機複印千份至萬份。衰老絕對是一種罪惡,一出生就定下此等不赦罪名。上半夜仍高站搖晃竹轎的肉身,也成衰敗相。

近卯尚不能眠,諸業怖畏繁化舞影健碩男體,濁白的體液如蛇信隨油亮晃晃的男根向我示威。本該寂靜卻難止一林功德慾火焚燒,抽動的漲紅的不止的終將我推向峰頂,噓呵呵像與無名的形體交歡。
我似乎嗅到肉體衰敗的氣味,細胞推擠後滲出些微怪味,然後一陣沖洗,這已經成為儀式。祓除汙穢,日本神官舀起一掬清澈,潑去,妖鬼退散。台灣人和著鹽米,抓起一把甩去,一切邪魅雷火相逼,據說此招比雷電更傷損妖體。

傾倒著沐浴鹽,標榜著去角質且美白,使勁搓揉著寸寸體膚,非得逼出蟄藏體內的邪淫之物。佛洛伊德說生之本能為性與攻擊,在過激的性之後,攻擊自身,終得圓滿一切慾望,蓮蓬的水柱成為火焰,灼熱逼出身體象徵落下的水,人間太冷,遂成煙霧。

霧氣沾在硬冷的瓷壁,瞬間凝成珠露,輕滑落如淚。
多羅,TARA,美麗而慈悲的女神。由觀音的眼淚變化為聖救度尊。眾生苦多,救度業大,慈悲更化二十一尊,千萬變化方便智慧行走南瞻部洲,延壽消災誅魔降妄。情緒心識滿累洶湧,生命承受不住便滾紅塵而做海鮫晶珠。

滑下晶瑩成堂,淚堂,噙閃寶光金華,古稱男女宮,掌男女歡愛亦為子女宮,淚堂高漲則桃花遍山野,淚堂陷小則感情無緣。淚堂看得出一生讓配置了多少眼淚。攬鏡照來,果然注定為情將省下不少淚水,低陷,清清淺淺像是一彎涓細臥倒險山,探訪者從不停駐之處,或許三兩水精偶爾嬉鬧,終只能濺濕磐石也起不了波瀾。因此,也許,可能,這樣的眼淚造化不出懷愛慈行的多羅菩提薩埵。

倘若真能灑出幾滴,希或是觀罪愆深重而懺悔落淚,作矯情。
我不排斥流淚,深信這是一種調整體內水壓的方式,我的身體裡面必然有著過多的液體,總需要藉由各種方式將他們排出。相對於肉身排出水液的舒緩,語言與文字儼然是狂暴的奔流騰騰,無時刻間距,無方向目標,隨時隨地都在我意識海中波動。

意業最難,我可以壓制身體行為觸犯禁忌界限,卻對人體最高指揮器官沒有任何能力,額葉頂葉顳葉枕葉,四片略微乾皺卻染濡漿水的菩提葉,任憑我如何施勁遏止卻無法停滯一秒神經元作用。任憑左右腦無忌憚的對話,造就出無間罪業。

耽妄幻癡想,動念三千遊遍。
梵樂妙音,寶樹龍玉的四聖居所。
或業力牽引,常往六道間。
寒冰烈焰鋼鐵無間。
焰口鼓腹針喉鬼眾。
愚貪互嚙無智畜道。
愛怨恚恨求不得人間。
戰鼓烽火無德修羅界。
耽美福報終有衰之天人。

六道火慾乾渴,切求甘露來救。人身飽水,眾生的體內飽含著未來的眼淚,所以有人說人生向苦,如航於黑海的帆船,風一來浪一拍,便往更艱難的輪迴裡去。
於是眾生望向光華瑩熒的靈魂,在五濁中發光的自性,蒼穹大地聽見泣求,應運生聖。

奧修讚賞火的智慧,艷亮上燃,如一個昇華的靈魂。老子說上善若水,立萬物不爭,柔細細在濁世中靜流,如一個大隱的修士。大地呢?坤道老陰,先天坐正北,感老陽而化生萬物。慈愛包容的母儀容顏,穩厚來自於過於清楚子民的不耐與需索,改變則因為過於了解負載的靈魂有多麼精狡拙劣,不得已出聲提醒。

我想讓聖哲在此世間清覺的,不只是如火的清明,不只是若水的良性,還有來自大地的器質育長,肉身得以穩立。老耽如是,釋氏亦然,不免耶穌,依然得要立足大地才得以志業發展,才得有信眾追進。
觀想至此,撫地作印,感恩堅牢大地威德。

P.S~這是我七天以來的隨想,每一夜都在三百字之內將一整天隨想的主體轉化成文字。也許是日間的情景或是夜間的觀察,甚至幻想或是慾望。書寫之於我,也許不只是一種抒發,甚至是一種自身觀照的方式,也許哪天會成為治療的要素,我不設限自己只能寫什麼或是不能寫什麼。我只知道,這個書寫,是為了我自己以及我的生命,如此,便十分足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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